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[1]

大历元年中间夔州作

禄山作逆降天诛[2]

更有思明亦已无[3]

洶洶人寰犹不定,  

时时战斗欲何须[4]

〔注释〕

[1]承闻:寓有郑重之意。作者另有《承闻故房相公灵榇自阆州起殡归葬东都有作二首》也是表示对房琯的尊重。河北诸道:平卢、范阳、河东诸道。部是安禄山统治下的辖区。安禄山叛乱平息后,仍任用安的部下降将做节度使。他们表面受唐王朝的委任,实际是各霸一方,唐王朝的政令,不能下达,是一个重大的隐忧。历史上没有记载过这些节度使入朝事。杜甫远在四川,听到传闻,欢喜地写出这组诗。

[2]禄山:安禄山,叛变的首逆,罪大恶极,应该明正典刑,但被儿子安庆绪杀了,所以说是降天诛,即天降之诛。

[3]思明:史思明,安部下大将,他继安主持叛乱,后来也被儿子史朝义所杀。

[4]洶洶:大水声。欲何须:还想求得什么。这两句不仅指河北诸道,也包括其他全国军阀,所以说“人寰”,他们都是心怀叵测,时时准备作乱,因此对他们提出严厉质问:“你们还想干什么?”《杜诗详注》:“元恶已除,小丑复何觊乎?未句乃戒词。”《杜诗镜铨》:“大声唤醒群迷,一言带十斗血泪。”

这首写安史消灭和诸镇企图复叛。

 

社稷苍生计必安[1]

蛮夷杂种错相干[2]

周宣汉武今王是[3]

孝子忠臣后代看。  

〔注释〕

[1]社稷:古代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,用作国家的代称。《礼记•檀弓下》:“能执干戈以卫社稷。”苍生;人民。计必安:一定会得到安宁。

[2]蛮夷杂种,指安禄山和他部下各民族的将颌和士兵。错相干:错误地发动叛乱、干扰。安史之乱,不仅是阶级矛盾,更是民族矛盾。杜甫经过这次浩劫,痛恨极深,因此斥责他们为“蛮夷杂种”。

[3]周宣,周宣王姬静,厉王的儿子,讨伐四方异民族,复兴文、武、成、康的治绩,中兴周朝。汉武:汉武帝刘彻,伐匈奴,通西域,巩固并扩大汉朝的统治。今王:指唐代宗。

这首承上首末二句来晓谕河北诸道。你们不要错打主意,国家和人民是会得到安定的,叛乱是不会成功的,当今皇帝是中兴之主,你们还是好好地做孝子忠臣,留作后人的榜样吧!你们看见安史的下场吗?《杜诗详注》:“喜边境初静,安史既平,戎狄亦退,此君臣戮力,而民社奠安时也。末句乃劝词。

 

喧喧道路好童谣,  

河北将军尽入朝[1]

自是乾坤王室正[2]

却教江汉客魂销[3]

〔注释〕

[1]这两句说明入朝的消息,是得之道路传闻。

[2]乾坤:天地。这句说,这才是天地间的正当事情。

[3]这句惋惜自己远客江汉,不能亲眼看见这次盛举,只有自伤流落。

这首写听到入朝的好消息,不觉喜极而悲。《杜诗镜铨》,“此首入题。末首急入自家,方见关切。”

 

不道诸公无表来,  

茫茫庶事遣人猜[1]

拥兵相学干戈锐,  

使者徒劳万里回[2]

〔注释〕

[1]不道:不料。范成大《北城梅为雪所厄》诗:“雪花只欲欺红紫,不道梅花也怕寒”。诸公:指河北诸道节度使。茫茫:模糊不清。庶事:众多的事情。这两句说,想不到你们竟然长久不向朝廷上表,使得一切情况,大家都不了解,因此发生怀疑。“无表来”是根据事实;“使人猜”是怀疑心迹。仇本“使”作“遣”。

[2]这两句指诸镇各拥强兵,勤修武备,互相派遣使节,万里往来。

这首指出诸镇往日跋扈不臣的事实,以致引起猜疑。

 

鸣玉锵金尽正臣[1]

修文偃武不无人[2]

兴王会静妖氛气,  

圣寿宜过一万春[3]

〔注释〕

[1]鸣玉锵金:指诸镇入朝时,身佩金玉,铿锵作声。尽正臣:全是正直之臣。奖许渚镇能舍逆归顺。

[2]修文偃武:崇尚文治,停息武力。

[3]这句指代宗生日。可见这次传闻,乃代宗生日诸道节度使入朝上寿之误。

这首赞许诸镇入朝,并对代宗致以希冀和颂祷。

 

英雄见事若通神,  

圣哲为心小一身[1]

燕赵休矜出佳丽[2]

宫闱不拟选才人[3]

〔注释〕

[1]若通神:能预见未来。小一身:不以天下自奉。这两句似是指宰相常衮请代宗勿受献礼事,并劝代宗应以圣哲自许。

[2]燕赵:古代燕国、赵国,均河北地。休矜:不要自夸。出佳丽:产美女。

[3]才人:宫中女官。正四品,地位略次于妃嫔。

这首对代宗既颂赞,亦规劝,并警告诸镇勿逢迎取宠。

 

抱病江天白首郎[1]

空山楼阁暮春光。  

衣冠是日朝天子[2]

草奏何时入帝乡[3]

〔注释〕

[1]白首郎:指自己。

[2]这句悬想当时在京城的文武百官,整齐地入朝拜觐。语意无限歆羡。

[3]这句叹息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回京,参加草拟文书。语意无限感慨。与“却教江汉客魂销”句相呼应。

这首遥羡他人,近悲自己。

 

澶漫山东一百州,  

削成如案抱青丘[1]

包茅重入归关内,  

王祭还供尽海头[2]

〔注释〕

[1]澶(馋chán)漫:广阔。山东:华山以东。削成如案:指华山的形势。青丘:指山东一带。这两句指河北诸道辖境的广阔。

[2]包茅:贡物。王祭:祭品。古代诸侯要向天子贡献地方物产,供天子祭祀之用。唐中央政府在长安,在函谷关以西,故曰“归关内”;河北境地,直到渤海,故曰“尽海头”。

这首说节镇入朝,贡赋便随之而至。

 

东逾辽水北小滹沱[1]

星象风云喜共和[2]

紫气关临天地阔[3]

黄金台贮俊贤多[4]

〔注释〕

[1]逾:超越。辽水:即辽河,是东北地区南部大河流。滹(呼 hū)沱(驼tuó):河名。在河北省西部。

[2]喜共和:诸镇皆朝,隔阂尽除,全国统一之意。

[3]紫气关:指函谷关。春秋时关令尹喜见有紫气从东西来,接着老子便跨了青牛过关。作者因创造这名称,以便和下句黄金台作对。作者《秋兴》诗:“东来紫气满函关。”

[4]黄金台:在河北省易水县东南,燕昭王筑之以延请贤才的。这两处均是本地风光,配合当前情势。

这首指出天时、地利,人事,一片大好形势:据雄关以控制天下,筑台馆以延揽人才,疆域既广,远近归心,国家前途,欢喜无限。最后以偶句唱叹作结,雄浑有力,落响铿然。渔

 

阳突骑邯郸儿[1]

酒酣并辔金鞭垂[2]

意气即归双阙舞[3]

雄豪复遣五陵知[4]

〔注释〕

[1]渔阳、邯郸:均当时河北郡名。突骑:精锐的骑兵。儿:健儿,士兵。

[2]辔(配pèi):马韁绳。《诗•郑风•大叔于田》:“执辔如组。”

[3]意气:意志和勇气。《淮南子•兵略训》:“主明将良,上下同心,意气俱起。”双阙:宫中的左右门楼。这句说,这些士兵,凭他们的意志勇气,归朝后,朝着宫门拜舞,显示了忠心。

[4]五陵,汉代五个皇帝的坟墓,在长安西。五陵住的都是豪强少年。这句说,这些士兵的雄豪,使五陵少年都知道钦佩。

这首悬想随从入朝的士兵的形象。他们是意气风发,而又深知礼节。他们过去是叛兵悍卒,而今归顺朝廷,可以为国家效力,因此予以嘉许。

 

李相将军拥蓟门[1]

白头惟有赤心存[2]

竟能尽说诸侯入[3]

知有从来天子尊。  

〔注释〕

[1]李相:指李光弼。他曾任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即宰相。蓟(计jì)门,即蓟州,今北京一带地方。光弼曾任,范阳节度使,又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,均蓟州地。拥蓟门:拥有蓟州之地。

[2]赤心,忠心。

[3]尽说诸侯入:光弼轻骑入徐州,田神功便回河南,尚衡、殷仲卿、来瑱均先后入京朝见。但他已于广德二年逝世,这里是举他过去的事迹来说的。

这首以诸道入朝,归功于李光弼的忠诚和威望所致。

 

十二年来多战场[1]

天威已息阵堂堂[2]

神灵汉代中兴主[3]

功业汾阳异姓王[4]

〔注释〕

[1]十二年:自天宝十四载至作此诗时的大历二年,共计十二年之久,全国才完全结束战争。

[2]阵堂堂,严整的大战阵。《孙武子》“毋击堂堂之阵。”这句“天威”读时略顿,以下五字一气读。意思是说,由于皇上的威灵,已将庞大的战争消灭了。

[3]中兴主:指肃宗和代宗。以汉代唐和以汉比唐,是诗人一贯的作法。

[4]异姓王:指郭子仪。他被封为汾阳郡王。不是李姓宗室封王,故称异姓王。他讨平安史之乱,击退回纥、吐蕃,平仆固怀思,斩周智光。他和李光弼同是唐室中兴两大功臣。

这首总括祸乱始终,君臣媲美,既歌颂主上威灵,也推崇大将功绩,以对句唱叹作结,极淋漓酣畅之致。

〔说明〕

安史之乱,是唐朝由盛而衰的主要原因。接着便是藩镇割据。而藩镇割据,却是从河北诸镇开始。当时唐中央既没有能力讨伐他们,又没有办法维系他们,成为一个不易解决的问题。在这种情况下,杜甫忽然听到河北诸镇节度使自动入朝,对平日忧国忧民的杜甫来说,其欢喜可以想见。全诗一气呵成,从首逆消亡写到全国统一。中间或追溯既往,或警策未来,或奖许他们能修文偃武,贡献方物,或鼓励他们部下,为国效劳。最后则以中兴功勋最大的李光弼、郭子仪作结束,以见戡乱致治之所由来。脉络分明,格局严整,大笔挥洒,掉臂游行。这种大气磅礴之作,值得十分重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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